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諸海風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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諸海風雲

趕在端午前後, 京中的貴人們都搬到了郊外稍微涼快些的地方去,聽說更有甚者,為了避暑直接搬到了幾百裏開外——

都怪今年的天氣著實要命, 一到五月,京城裏別說是人了,就是阿貓阿狗也快要活不下去。

看著窗外陌生的繁盛樹蔭,蘇曉星無可奈何地搖了搖t頭。

她現在的這具身體已經有了些不知冷熱的癥狀, 就算是今年這樣的酷暑,也沒有帶給她太多的不適。

對於這種“自帶空調”的體質,蘇曉星內心還有些暗自竊喜,可她身邊的所有人卻沒一個會像她這樣想——過了這麽多年, 最初的寒癥居然還拖成了氣血瘀滯,肝氣郁結……

於是,並沒有什麽避暑想法的她,就被大錘和他的“官方”爹媽給強行帶到了這裏。

胤祥的原話是:“不熱也沒關系, 西山那邊地氣好些, 你也過去專心調養幾個月。”

蘇曉星可聽不得“調養”兩個字, 可她還沒來得及狡辯什麽, 這男人就轉頭吩咐一邊的凝綠:“你把去年王太醫開的方子帶上, 每天都盯著她喝。”

凝綠雖然點頭稱是, 但她的表情幾乎明擺著就是在說:不喝怎麽辦?

“不喝就等放涼了再端回去熱,熱不了就倒了再熬——這幾個錢我總還出得起。”

看著蘇曉星已經變得痛苦起來的表情, 胤祥不免覺得好氣又好笑:誰叫你之前一直偷奸耍滑, 非要把小毛病拖成大癥候的……活該。

有了這番話,凝綠倒也能狠下心來逼著蘇曉星每日服藥了。

而喝藥喝得心都苦了的蘇曉星, 在教大錘那個桌游應該怎樣對戰時,不由得就捎帶了幾分從別處來的氣。

從來沒受過這等委屈的小家夥只能屢敗屢戰, 哪怕在娘親這裏討不到半點好也不願意放棄,抱著整套設備就去找自己的幾個哥哥姐姐。

那之後的半個月,原本在西山這裏無拘無束的幾個孩子,一個一個都陷在了這個游戲的巨坑裏痛並快樂著。

大錘雖然找回了一些自信,但也不多:大哥哥對自己和對手都狠,二姐姐往往不走尋常路,這兩個人玩起來幾乎總是壓別人一頭。

其餘的幾位哥哥姐姐水平不如他,可偶爾也能靠著運氣翻盤一兩把,這讓他不免有點郁悶。

最後,完全緩解了他郁悶情緒的還是外人。

在圓明園裏住了沒幾天,弘晝就聽說十三叔家裏的幾個兄弟突然就連門都不出了,整天不是臥房就是書房,那股“勤學”的勁兒是從來都沒有過的。

如今弘歷在皇上身邊隨侍,而在年紀差不多的同輩兄弟裏,他也就和弘暾他們來往熟絡些;因此,弘晝很快就弄清楚了他們“勤學”的原委。

“這什麽……諸海風雲,是叫這個名兒吧?真的就那麽好玩?”

終於決定來十三叔這裏一探究竟的弘晝,目瞪口呆地看著弘晈桌上認認真真抄錄好的幾本冊子。

弘晈還在覆盤昨天的那一場多人局——

大哥的開局他們現在都明白了,就是招兵造火炮然後從周邊開始推地盤;二哥和三妹妹他們拿下幾個海港或者要塞,守在那裏也能賺得盆滿缽滿;弘昑最熟練的造船出海玩法,要麽在開疆拓土的同時大賺一筆,要麽血本無歸來找“銀庫”借錢;至於二姐的套路就更多了,弘昑甚至說,她這玩法有些時候仿佛蘇姨娘本人下場……

“我其實也說不清有什麽好玩的……你自己瞧瞧吧。”他把自己抄錄的那本“玩法規矩”遞給了弘晝。

“……無空城時,城池多者勝,銀兩多者勝,城銀皆多者通吃。”

看完規則的弘晝也來了點興致:“看上去挺簡單的嘛!”

弘晈此刻突然就明白了弟弟把這玩意告訴他們時的心情:“聽說他們早飯之後還要來一把——要不你和我一塊兒去?”

既然這次有新人加入,根據“規矩”裏所說,執棋者最多三人——

弘昌和弘暾便自告奮勇參與這一把,而弘昑則占據桌上的一角,充當“銀庫”和解釋規矩的人。

十三叔府裏除了兩三歲的小格格和繈褓中的甘珠爾,其餘所有的小一輩都湊在邊上觀戰。

開局的第一件事是“擇主城”。弘晝此時還看不明白這張圖有什麽門道,只跟著弘昌他們先後搖了骰子。

弘昌的兩個骰子共有十一點,弘暾是九點,他自己則是四點。

弘昑,也就是那個他不怎麽常見的小弟弟鎮定自若地開口說道:“可以把自己的棋子擺在數目相同的城上了。大哥哥你在彼得堡。”

……彼得堡?這不是過年的時候弘歷對他提起來的,俄國的都城嗎?

“二哥哥在耶路撒冷。”

……什麽東西?這聽上去怎麽那麽像傳教士老頭們嘴裏念叨過的地方?

“這次是弘晝哥哥近一點,就在廣州。”

弘晝還沒來得及慶幸自己的主城就是大清的城池,便聽到周圍觀戰的幾個人竊竊私語起來。

“完了,讓弘昌拿到俄國了。”

“耶路撒冷那麽亂,弘暾他這次收不到過路費了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“弘晝哥哥是第一次玩誒……他能守得住家嗎?”

圍觀的幾個孩子會這麽說,是因為他們已經熟悉了下一步:除了兩個骰子根本不可能骰出的“一”,北京城,所有的城市都有一張獨一無二的“底牌”。

彼得堡的“擴張”能在招兵買馬和造武器時少花十分之一的銀子;耶路撒冷的“亂局”既讓其他勢力無法染指此地,又讓在這座城開局的棋手自己也打不出去;至於廣州的“底牌”,名字叫作“安定”。

名字很好聽,但效果則是——每一回可以行動兩次,但每次行動結束後就要暫停三個回合。

大錘滿懷同情地看了看這個不怎麽眼熟的哥哥。

他們兄弟姐妹現在都明白“開局留在大清就要想盡辦法守家”的道理了,但第一次玩這個的人,很容易被比其他城池高三四倍的“銀兩收入”給迷惑,然後真的“安定”在城裏什麽也不做。

弘晝的反應還不算很慢——在弘昌的兵馬距離“京城”還有十步的時候,把這些城池掌握在手,坐等自己成為銀兩最多者的他就感覺到不對勁了。

弘昌和弘暾兩兄弟,一個開局就從“銀庫”借錢練兵,一個攢幾回合的錢就花出去修路造船,雖然城池占的多,可銀子是一點都沒留下。

弘晝本以為他們會去占領剩下的那些城池,等到沒有空城的時候,自己就會和他們中城池最多的一起成為勝者——

可是,誰不想通吃呢?

城池之間還繪制了不少的“節點”,棋手一步只能前進一個節點。

弘昌和弘暾默契地留下了“非”地的唯一城池,一個跨海而至,一個跋涉而來。

要怪只能怪這玩意兒還有個“債臺高築”:總支出比總收入多一倍的勢力,在持續五個回合後會直接判負出局。

“弘晝,我不打你,你借我點銀子就行。”

弘昌是這樣說的,但弘晝又不傻——你不打人不搶城,你養那麽多以一當十的火槍兵幹什麽?

弘暾的口氣聽起來溫和不少:“你別信他,我是真的沒錢去占那座城了……你借我一點就行,回頭我占下海上的這幾座城,你還能贏。”

的確,除了“非”的那座城,在自己周圍的海上還有幾座空城,只是弘晝在前半場打了一下算盤,覺得練兵過去的收入還沒有支出多……

弘晝看著這兩個家夥,突然就覺得他們面目相似的“可憎”起來。

最後的最後,還是清點完“銀庫”的弘昑笑瞇瞇地安慰他:“沒關系的,弘晝哥哥比我們第一次玩的好多了,下一次肯定能贏的!”

或許換了其他城池,弘晝都不會覺得失敗是一件多難受的事——反正都是玩兒嘛!

可現在,他真就憋了一口不上不下的氣。

默默地抿了一口茶,弘晝才從嗓子眼裏擠出一句話來:“那冊子借我抄一份……我明天還來!”

男孩們立刻熱心地幫他尋找起紙筆,而站得略遠些的靜儀和妹妹對視一眼,不由得笑出了聲。

——得,又坑一個。

又在這“諸海風雲”裏泡了好幾天,弘晝才得知一件讓他大開眼界的事情。

“你是說……這些都是你娘一個人想出來的?”

“對啊。”大錘頗為自豪地點了點頭,甚至沒想到這個挺有趣的哥哥為什麽要這麽問。

其他人更沒有他這麽大的反應——或者說,他的這些兄弟姐妹們,都把這當成了一件理所當然的事。

弘晝只覺得自己這三天真是河伯觀海了。換成是他們家裏……算了,根本想不出他們家的誰能整出這些東西來。

阿瑪肯定會說這是“玩物喪志”,然後讓他們各自回去反省。

更何況,家裏如今也沒人陪他玩這個:他上面的哥哥姐姐,成家的成家過世的過世,弘歷這些年更是變得飛快t;至於和絮,她從小就不像十三叔家的女兒們一樣,能大大方方地出門交際和玩耍。

還是大錘察覺到了弘晝心情的變化——這個哥哥雖然比他大了好幾歲,可兩個人玩起來倒也十分投緣:“你過幾天不能來的話也沒關系,我和阿瑪說,帶著東西去你那裏玩怎麽樣?”

“你一個人可不行,你現在還太小了。”

盡管弘昑不像是一般的五六歲小孩,可瞧著他整個人還沒有自己的肩膀高,弘晝不由自主地就把“兄長”這個身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:“我們家過幾天大概會有人來送東西……你和你哥哥們一塊兒來,咱們去找點新鮮物件做這玩意兒的彩頭。”

暑期裏的日子炎熱而漫長,而伴隨著這些日日夜夜的,是始終不休的蟬鳴。

蘇曉星在陣陣的蟬鳴聲和某人灼灼的目光中喝完了碗裏的藥:“……這麽熱的天,上哪兒去?”

胤祥也不是第一次看見她這副裝都懶得裝的神情了:“你能覺得熱倒是件好事——雖然連頭伏都沒入呢。”

看著對方油鹽不進的樣,蘇曉星也懶得再討論這見鬼的天氣:“不只因為這個……大錘可對我說了,那天會有人往圓明園裏送東西。”

要是像弘晝的猜測一樣,來者是從熱河那邊過來的——她可不願意讓大錘帶著自己的那些“私貨”在康師傅的耳目面前晃悠。

“從前連聖旨都敢頂撞,如今熱河來個人都要繞著走……”胤祥可不覺得她這是“謹慎小心”的表現:“果然,還是那張圖裏藏著事情。”

大錘前幾日可是吃飯睡覺都要和這套游戲寸步不離,蘇曉星好說歹說,終於在今天借著“娘找個盒子給你裝起來”的由頭把全套設備拿回來了。

一塊漿洗過的白絹,兩枚不起眼的骰子,一摞代行白銀貨幣功能的“寶鈔”,一疊寫滿了荒唐話的紙牌,和五個顏色各異的圓柱形棋子——

這就是她所能創造出的全部。

“藏不藏的,有什麽要緊。”

蘇曉星展開那塊描繪著整個“舊世界”的白絹:“都是無關緊要的小玩意兒罷了。”

說這話時,她的臉上卻沒有多少遺憾。

其實,這個游戲應該有PVP和PVE兩個版本的——孩子們抓著棋子彼此對抗算得上PVP,而PVE,則是由她一個人來對抗這既定的劇本。

胤祥笑了笑,從裝著棋子的小盒子裏挑出一個田黃石的來:“小玩意兒也有些自己的道理——我看了你在排面上寫的那些東西。”

棋子被落在序號為“二”的城池上:“就比如說那個債臺高築吧,如果國庫年年倒欠銀子,還要在蘭州這裏養著一支大軍往西邊打……能撐多久?”

“可是不養兵的話,”他將棋子先後挪到“三”和“四”,“寧波”和“廣州”:“又會發生什麽?”

禍從口出,太過明白的話蘇曉星不能說,但好在中國的古人說了那麽多話,在這種時刻總能夠成為她的嘴替:“大概是……薪不盡,火不滅吧。”

胤祥了然一嘆:“所以,你的意思是,這個麻煩避無可避。”

話都說到這份上了,蘇曉星幹脆也就再進一步:“要跳出這個兩難之境也不是沒有辦法——可是這兩張牌,我還沒想好怎麽寫。”

她留在手中的那兩張空白牌面只有名字:“開源”、“節流”。

這幾十年間的“節流”牌打得極好,才有了日後的故土新歸十全武功;但蘇曉星知道,這張牌並不是版本答案。

就該去開源。去騙,去偷,去搶,去不惜一切手段地完成初始積累——不為刀俎便為魚肉,甚至連她那份帶著書卷氣的天真都不允許擁有。

“兩張空白的底牌,卻只有一座沒有底牌的城……”

在看見“開源節流”那四個字的一瞬間,胤祥就已經明白了不少:“有的話,還是我替你說了吧。”

他從蘇曉星的手中抽過那兩張牌,把它們放在唯一沒有底牌的“一”號城旁邊。

然後,那枚黃澄澄的棋子,就輕輕巧巧又重若萬鈞地落在這座城上。

一號城,是他們因暑熱而暫時離開的家,更是“盡善盡美”的帝國心臟。

或許是不願驚動這座城池,胤祥的聲音都放輕了許多:“……這是第一步,對不對?”

難道這就是所謂的“心意相通”——蘇曉星看著面前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鮮活的男人,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起來。

她十分輕快地,幾乎是一邊笑著一邊說出了接下來的這句話:

“這是你說的,不是我說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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